眷村出身的我身無恆產,職業只是一個公務員,又不懂投資理財,所以我沒有辦法留給孩子一大筆可以終身依靠的財產。
我可以留給她們的,除了陪伴她們健康快樂地長大,就是讓她們盡早修好「獨立」這門學問,讓她們有充分的能力面對自己人生中種種的風風雨雨。

我的父親是外省人,一九四九年的時候,跟著國民政府一起從大陸撤退來台灣。中年的他遇見了我年輕的母親,兩人結婚以後,落戶於當時台灣某個尋常的小眷村。所以,我是眷村的孩子,小時候常看著著軍裝的父親於家中來來去去。他是職業軍人,薪餉微薄,但工作穩定。大半生飄泊的他,對母親是疼惜的。

母親是家庭主婦,待在家中照料我們三個姐妹,做些小手工貼補家計。所以,這個家雖然不富有,但算是溫馨和樂。
我後來才知道,那幾年可能是母親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。

七歲那年,父親走了,因為癌症。而當時守寡的母親,只有二十九歲。
至親驟然離去,這種死亡經驗對一個孩子的撞擊力道很深,讓我很小就體驗到什麼叫「人生無常」。

我是老大,底下還有兩個妹妹,失去父親這座靠山,目睹其實還年輕的母親陷入愁雲慘霧當中,使我很早就鞭策自己要盡快長大獨立,才能分擔母親肩頭上的沈重負擔。

然後,母親迫於經濟困境,帶著我們三姐妹改嫁給父親的朋友,於是我們又有了新家庭,而且添了個弟弟。但因為母親是二嫁,繼父與她、與我們之間的隔閡與摩擦時有發生,家裏常見爭端。這些家庭糾紛都消磨著母親,使她身心疲累,愈見蒼老。

我眼見她這一路操心、受苦的人生歷程,所以直到現在,她一直是我最不捨的人。

念師專四年級時,「無常」再度來敲門,繼父因病過世。
一座靠山再度轟然倒下,一家的經濟頓失依靠,而且直到他走了以後,我們才知道家裏其實是背負著債務的。

雖然我當時才十九歲,但已比十多年前失去親生父親時長大許多。而且舉目望去,母親缺乏職場工作的能力,三個弟妹年紀又更小,即將成年的我,理所當然地必須扛起家庭經濟重擔。

還記得當時是一九八二年,我一人兼了七個家教,從禮拜一到禮拜天,天天工作,沒有休假。所以,我那時一個月就能賺到九千元(當時一般老師的月薪大約是一萬兩千元),這些錢供家用,也供弟弟妹妹讀書,直到他們大學畢業為止。因此,我很年輕的時候就在經濟上達到「自立立人」的階段,算是初步完成了「獨立」這門課。

現在家庭教育上很大的問題是,很多父母自己沒長大,也不想讓孩子長大。但如果父母總是捨不得、無法放手,孩子要如何成為一個「獨立而完整的個體」?所以我常跟身邊的朋友、學校老師和家長們分享,愈早讓孩子獨立,對他們的幫助愈大。我的人生經驗顯示,年少時要擔負的那些「超齡」責任,當下也許感覺辛苦、也許滋味苦澀,但是卻能讓人充滿力量,相信自己有無限的可能。

若父母總是幫孩子做太多、承擔太多,那些「可能」不就沒有發展出來的需要了嗎?因此,現在社會上有不少已成年的年輕人,還像個割不斷臍帶的小孩一樣,繼續在家「啃老」,當個「尼特族」。永遠當個小孩子,那滋味肯定不好受,但,是誰剝奪了他們長大的權利?

我覺得,父母對待兒女,首要就是善盡自己的責任,等孩子長大了,放手讓他們離家去發展,而不要幫他們擔責任,否則擔到「無常」來敲門,我們死而後已,但是孩子仍須繼續活在這世界上,那孩子該怎麼辦?

所以,父母留給孩子什麼最好?以我來說,眷村出身的我身無恆產,職業只是一個公務員,又不懂投資理財,所以我沒有辦法留給孩子一大筆可以終身依靠的財產。
我可以留給她們的,除了陪伴她們健康快樂地長大,就是讓她們盡早修好「獨立」這門學問,讓她們有充分的能力面對自己人生中種種的風風雨雨。

我覺得,這才是父母留給子女,最有價值的「恆產」。


《講義雜誌》2010年6月號   文/ 刑小萍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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