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現代家庭報》2011年6月14日   文/ 陸安琪
對我從小就縱容遷就的你,是不是也很無奈..

孫宇說,從小他就不是個乖孩子。

上小學那會兒,他調皮,愛撒野,還不肯吃虧,偶爾被同學欺負,也一定要讓在同一所小學教書的媽媽替自己出頭。
到了青春期,他越來越叛逆,會為一些瑣碎小事跟媽媽鬧個天翻地覆,還堅決不認錯、不道歉,因為「那樣沒面子」。

直到上了高中,他才褪去這些孩子氣,但依然是個固執少年。
愛上畫畫,就把文化課丟在一邊,結果成績直線下降,又惹得媽媽著急擔心。

青春期叛逆的男孩,當然不會向媽媽的憂慮輕易妥協。在學校裡,他依然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畫畫上;回到家,他也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。
偶爾,媽媽問:「你怎麼不跟我說說學校裡的事?」

換來的只是沉默。

而大部分時候,他根本就不會待在家裡—孫宇讀的高中是寄宿制學校,一個月才給學生放一次假,所以他與父母說話大多是在電話裡。
孫宇記得高二下學期的時候,他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,照例問他成績如何。
所以,他沒覺得爸爸的這通電話有任何特別之處,除了末了那一句:「你媽媽最近動了個小手術。」

「啊?怎麼回事?」

「沒什麼,手術很簡單,大致上已經好了。」




「哦。」孫宇釋然了。

那一年,他才18歲,雖然被高考壓得喘不過氣來,但在最無憂的年紀,生老病死對他而言太遙遠。
何況爸爸說得那樣輕描淡寫,何況回到家裡,他也沒有在媽媽臉上找到一絲病容。所以,日子還是波瀾不驚地流逝著。

上學的時候,孫宇還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畫畫上;回到家,他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電腦前。

偶爾,媽媽也會躺在床上抱怨:「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我的病?」
可等到孫宇滿心愧疚地坐到床前噓寒問暖時,她又反過來寬慰兒子:「沒事沒事,你去玩吧。」

孫宇很久以後才明白過來:「原來只要我對她有一點點關心,她就已經非常滿足了。」
家裡人敷衍我說,快好了,我也就愚蠢地相信了..

轉眼間過了兩三個月,到了藝考集訓開營的時候,孫宇想去北京參加集訓,爸爸卻帶回來另一個消息:湖南有位名醫,專治媽媽的病。
「要不,別去北京了吧。」爸爸跟孫宇商量。

北京的集訓為期3個月,每月學費3000元,加上其他費用,總共需要大約15000元。其實,這種集訓不是非參加不可,也不是只有北京才有,但孫宇想去。
因為那裡的集訓質量好,對順利通過藝考很有幫助。加上周圍不少同學都打算去北京,孫宇也不想錯過。

孫宇記得,那一年的集訓是在國慶期間開營的。他離開石家莊的前兩天,爸爸帶著媽媽去了湖南。
「那兩天,我幾乎全都坐在電腦前,想怎麼玩就怎麼玩。那時候,我還覺得,沒人管我真是太好了。」

集訓的日子裡,孫宇不時與父母電話聯繫。談到媽媽的病情,聽到的都是好消息:「治療很有效!」「比以前好多了!」「快好了,快好了!」
他沒有懷疑過這些好消息,只是覺得,媽媽的聲音和以前不一樣了,好像沙啞多了。

等到集訓結束,參加完2009年年初的藝考,孫宇發現,媽媽的變化越來越多。

「她以前是披肩長髮,還染成了紅色。」可有一天,媽媽的長髮變成了短髮。
「呦,換髮型啦!」孫宇故作驚喜地調侃,卻只換來媽媽悄無聲息的微笑。
「那笑容,很奇怪。」

之後,媽媽的臉腫了起來。「她很愛美,看到自己這樣也很不開心。」
孫宇聽媽媽說要把家裡的鏡子全都收起來,因為這副模樣,「照鏡子也沒意思了」。

再往後,孫宇發現媽媽開始看佛經。他問:「為什麼要看這個?」
「好玩唄。」

「佛經有什麼好玩的?」
媽媽答不上來了,孫宇也沒再細問。

「其實我感覺到了。」他說,「但我不敢問。」

2009年3月底,學校放了假。
聽說孫宇要回家,爸爸讓他記得去醫院看看媽媽,因為媽媽「不大好了」。

在病房門口,爸爸終於說出了真相:媽媽得的是肺癌。她聲音沙啞、臉部浮腫都是病痛所致,換髮型是因為化療之前剃光了頭髮,只能戴上假髮。
而湖南的名醫也沒有妙手回春的神技,媽媽體內的癌細胞還是擴散了。

孫宇明白,父母一直不告訴他實情,是因為高考在即,怕他分心。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,但走進病房的那一剎那,他還是驚呆了。
他不敢相信,眼前那個臉上腫得連眼睛都睜不開、四肢卻瘦骨嶙峋的女人,就是半個月前還活動自如的媽媽!

「她已經不能自主坐臥,話也不大說得出來。我告訴她我的成績不錯,已經過了南航的藝考線,讓她放心。」
孫宇陪了媽媽半個小時,絮絮地說了一些話,沒有流淚,因為爸爸叮囑過:「看到媽媽以後,不要哭。」

臨走的時候,他給媽媽留了一封信,還囑咐爸爸,一定要念給媽媽聽,因為信裡寫的都是這些年來他瞞著媽媽偷偷幹的「壞事」,比如他從初二就開始談戀愛,比如他偷偷去網咖玩電腦…

「以前犯了錯或者跟媽媽吵過架,我從來不肯主動道歉或者認錯。」孫宇說,「但那時候,我覺得,如果再不認錯,恐怕就來不及了。」
我在這乞求你原諒,你聽得到嗎?

兩天後,在學校裡,一位同學遞給孫宇一張請假條,班主任已經在上面簽過字。
同學什麼都沒說,只是告訴他:「你家裡出了點兒事,趕緊回去看看。」

「那一刻,我就知道,媽媽不在了。」孫宇說。

至於那封寫滿悔恨的道歉信,很久以後,他才從爸爸口中得知,原來聽說兒子早戀,媽媽沒有生氣,只是微笑,原來她也不想給兒子任何壓力,只是希望他能活得開心。

寒假,因為闌尾炎,孫宇住進醫院接受手術。
術後,看著護士幫他扎針打點滴,他又想起小時候:「那時常常生病,每次打點滴都會害怕,好在有媽媽安慰鼓勵。」
如今,21歲的他再也不會被打點滴嚇倒,但再也沒有人能像媽媽那樣給他安慰。

開學之後,他開始動筆創作《來一斤母愛》。
「我答應過媽媽,等到學會畫畫,一定為她畫一幅,但從來沒有這麼做。」孫宇說,這是他最大的遺憾。

一個月後,54頁的漫畫集順利完成。孫宇將它們發到網路上,引起了媒體關注。
不久之後,學校也為《來一斤母愛》舉辦了公開展覽。
只可惜,他的媽媽再也無法看到兒子為自己創作的這些漫畫。

在漫畫集的最後,孫宇引用了龍應台在《目送》裡寫下的那段話:
我慢慢地、慢慢地瞭解到,所謂母子一場,不過意味著,你和她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在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。
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,看著她逐漸消失在轉彎的地方。
她用她的背影默默告訴你:不必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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